知易行难 　　　　　　　　　　武侠杂谈（十） 　　　　　　　　　　　知易行难 １９９５年１０月，俺为了结束在网上断断续续写了好几个月的“武侠杂谈”系列， 在《武侠杂谈（九）》的结尾说道： 好了好了，“武侠杂谈”先写到这儿。将来如果没有意外（生命中永远有意 外：）），我是不会再写了。 这话是模仿金庸封笔时的口气说的，相当滑头，才尽技穷之下用来逃避读者的热情很 是有效：）。三年过去了，俺生命里也确实有过不少意外，不过都和武侠没什么关系； 如今重拾秃笔续写“武侠杂谈”，为的是这几年武侠界的一个意外－－黄易。 黄易的其他作品，科幻长篇如《星际浪子》，虽然气魄宏大，行文中也时不时冒出些 闪光的看法和思路，但总的来讲一厢情愿的童话味道太浓，与主流科幻不可同日而语； 篇幅较短的如“凌渡宇”系列冒险故事，俺的感觉也是明显不及倪匡的“卫斯理”之 类的作品。黄易的真正成就还是在武侠小说上。 在武侠小说的领域里，因为金庸已是公认的巅峰，后起之秀影响一大起来，论者往往 就难免拿金庸这把尺子来衡量他。其实，达不到巅峰的高度并不就等于没有自己的价 值。何况黄易仍然在写，仍然在进步。俺虽不大认为黄易最终能与金庸一争高下，但 他挑战古龙的地位应只是迟早之事。 我们先从黄易的一些缺陷谈起。 浅的比如语法。黄易显然是太习惯于粤语思维，在国语写作中无法完全纠正那种惯性， 他的很多常用词、句，诸如“今次”、“有那么远跑那么远”之类，都不是我们所习 惯的国语白话的用法，尽管我们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当然假如黄易最终能够成为 影响得了全社会的大家，这类说法人们平常借用得多了，说不定也就能积非成是，进 入正统。在那之前，我们都只能认为这是黄易小说的一大缺陷。 稍微深一点的，黄易的前几部作品在内容上很让人诟病的一点，就是有很多不必要的 情色描写。要表现男主人公和妻妾情人们情融意洽，为什么非得让他一上来就动手动 脚呢？其实这些东西只要是情节所需，又写得好，俺不但不反对，反而举双手赞 成：）。象《覆雨翻云》里韩柏魔种与秦梦瑶道胎合一的过程，就写得很有意思。不 管黄易扯出这一大套过程本身是不是也是为色而色，至少这是整个情节里有机的一部 份。但是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手足便宜，除了给读者一时的感官刺激，只能降低作品 的总体素质，从长远计，黄易将来若能回头修订这些小说，还是把这些东东删去的好。 黄易当然也有些不是那么“色”的作品，象《覆雨翻云》之前的《破碎虚空》，和现 在正在写的《大唐双龙传》。俺的感觉是，前者是因为男主角传鹰一出场就已近天道， 对男女之情兴趣不大；后者是因为寇仲和徐子陵至今还未能与哪位女角建立起亲密关 系。黄易到底能不能写出不“色”的亲密感情，呵呵，咱们拭目以待。：） 有人指出黄易武侠的一些侧面带有司马翎的痕迹，这倒不假。比如《大唐双龙传》的 “慈航静斋”传人师妃暄，乍看之下和司马翎《剑海鹰扬》的剑后秦霜波如出一辄。 而早先《覆雨翻云》里的“慈航静斋”传人，则乾脆也姓秦，叫作秦梦瑶，和秦霜波 这名字简直就是同一模子铸出来的：）。可以推测黄易刚写到秦梦瑶这个人物时，有 意无意确实是把秦霜波当作蓝本的，只不过写到后来真正舒展开了，和秦霜波已经有 了很大的不同，但改名字已经来不及了。 黄易和司马翎类同的另外一点是，在武打描写上特别注重精神、气势的较量，把高手 间所谓“气机感应”的微妙制衡机制发挥得淋漓尽致。常见的“气机感应”是说高手 间形成对峙时，双方谁也不能乱动，只要有一方一动，另一方瞬间就会在“气机牵引” 下发出全力攻击。俺是想不起来除了黄易和司马翎之外还有哪个武侠作家写过“气机 感应”。单从这一点来说，黄易倒真是司马翎的好学生。：） 不过黄易终究不是司马翎。黄易至今为止的武侠小说都有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这一 点是司马翎所缺乏的。当然，作为武侠小说，要选历史时代的话，若非为系列而系列， 选取的自应是天下大乱的时代，在风云际会之中更容易塑造出大英雄。《寻秦记》讲 的是战国末年合纵连横的故事，《大唐双龙传》亦是隋末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背景， 用的都是真正划时代的时代；《覆雨翻云》的历史背景先天上没有那么激动人心，只 是同一个朝代的宫廷内争而已，但黄易引入了一堆民族矛盾，还有善恶之辨，情节的 每一步变化都关系到天下苍生的福祉，隐隐也就有了大时代的气势。 《覆雨翻云》和《大唐双龙传》都讲到“慈航静斋”在历史进程中的作用。李世民也 好，朱元璋也好，谁得到“慈航静斋”的扶持，谁就能得天下。俺联想到《寻秦记》 里嬴政之所以得天下，项少龙当居首功，嘿嘿，说不定哪天黄易大笔一挥，就把“慈 航静斋”和项少龙扯上了联系。也真难说，若没有项少龙所传下的二十一世纪的历史 知识，“慈航静斋”怎会眼光那么准，看得出谁最终能得天下。：）） 对了，说到联想，《覆雨翻云》的结尾怒蛟帮被朝廷收编，给俺的感觉就和水浒里梁 山好汉接受招安似的。另外韩柏身为外人却成为朱元璋座前“福将”，每每阴差阳错 地为朱元璋完成一些不可能的任务，这个构思和《鹿鼎记》里韦小宝成为康熙的福将 也非常地类似。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小说写到今日，各种可能的情节变化都已被前 人写得差不多了，新的作品很大程度上只是在重新组合各种桥段而已。：） 忍不住还是要多讲几句《覆雨翻云》，因为这是到目前为止俺最欣赏的黄易小说。这 一整部书里头最让人倾倒的人物，不是韩柏，不是浪翻云，而是魔师庞斑。任何时候 都不温不火，任何事情都胸有成竹；一言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出人意表而又完 美无瑕，那是怎样的一种境界！ 《覆雨翻云》书里的人物当然也分成正邪两方，男主角韩柏自己虽然糊里糊涂，却被 事件的发展推向了正方，也就是举止行为有利于百姓利益的那一方。浪翻云作为中原 武林唯一能与庞斑对峙的代表人物，自然也在正方。而庞斑本人，作为当时的天下第 一高手和邪派联盟的精神和实质领袖，乍看似乎只专注追求天道，不大关心蒙古本族 的复国大业，然而最终一针见血地指出大明国运未衰，其余各少数民族实应退回北方 休生养息，待几百年后再卷土重来，这份胸襟远见，岂是一般武侠里好勇斗狠小肚鸡 肠的反派人物可比。 朱元璋作为一代开国大帝，那份不可捉摸的深沉狡诈，也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 加上浪翻云的“惟能极于情，故能极于剑”，以及庞斑，这三位可以说是《覆雨翻 云》里写得最成功的三个人物。当然，这书里戏份多一点的男性角色大多有点特色。 像韩柏起初因身怀魔种，集天真与世故于一身，俺倒不觉得这一点写得特别成功，但 这种尝试本身就很可贵。风行烈儒雅而刚烈，戚长征勇猛无匹，鬼王神机妙算，形象 都很鲜明。女性角色基本上就乏善可陈了，似乎再怎么心高气傲或是淡泊出世的美女， 都能被几位男主角的“男性魅力”轻易征服。这也是黄易其他小说的通病。 《覆雨翻云》的最后一章，说的就是小说开头不久庞斑就向浪翻云下战书约下的“月 满拦江”一战。而决战之前，则反复以闪回镜头，通过庞斑和浪翻云各自的回忆，交 代这 两人二十年前与“慈航静斋”上一代斋主言静庵之间的纠葛，慢慢将情节推向最 终的高潮，这也是个别开生面的写法。决战的结果，小说的最后一页，俺的评价只有 两个字：“隽永”。 相形之下，《破碎虚空》的结尾虽也让人一怔，感慨半晌，却留不下太多的回味。 《寻秦记》的结尾，项少龙的儿子那一改名，更是一下石破天惊，几乎所有没看过太 多评论、事前不知情的读者都跌破了眼镜（除了俺以外，嘿嘿），但仔细想来，小说 先前的故事里并没有充足的伏笔，应该只是黄易写到快结尾时偶然间妙想天开的结果。 《大唐双龙传》目前还未完成，不知结果会怎样。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从街头混混成 长起来的盖世英雄，性格的分别颇类似温瑞安笔下的白愁飞和王小石。若要往历史 （不管正史还是野史）去映射，一般认为寇仲将会是虬髯客，最后将天下让给李世民。 不过俺怀疑黄易是否真会这么写。《大唐双龙传》现在已经写了三十七卷了，仍不像 马上就收尾的样子。俺隐隐觉得黄易之所以拖了那么长，是因为一直没有特别好的ｉ ｄｅａ来作结尾，只好一直把故事敷衍下去。能让人预料到的结尾，就不是好结 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