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calc (calc), 信区: Translation 标　题: 翻译Foundation杂感 发信站: Unknown Space - 未名空间 (Tue Oct 28 20:58:02 2003) WWW-POST 基地（Foundation）三部曲是阿西莫夫（Isaac Asimov） 的巅峰之作。原作是断断续续于四十年代发表在美国科幻 杂志上的一系列互相关联的故事，于五十年代初结集成三 部小说出版，此后一直被公认为科幻史上空前成功的系列 小说，对后世科幻作品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 1966年的雨果奖（Hugo's Award，科幻界最高奖）评出一 个特别奖项叫“历来最佳系列”（Best All-Time Series）， 基地三部曲轻易夺魁。 1982年，阿西莫夫迫于出版商的压力，在中断三十多年后 又写了一本小说作为基地三部曲的续集，叫《基地边缘》 （Foundation's Edge）。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金庸封笔这 么多年后要是突然又写了一部武侠小说，那该是怎样的一 种轰动。当时阿西莫夫造成的就是这样的轰动，科幻迷们 在意外的狂喜之中一举将这本书抬上了1983年的雨果奖宝 座，成为科幻史上又一佳话。 更神奇的是，1996年的雨果奖又设立一类特别奖项，叫做 “雨果回顾奖”（Retrospective Hugos），评的是1953年 雨果奖设立之前的优秀科幻小说，长篇奖的得主，正是基 地系列第二部《基地和帝国》中的主要部分《骡子》 （The Mule，1946）。 当2001年的9.11事件令本拉登的那个“基地”（Al Qaeda） 组织一举成名之后，有好事者甚至考证，本拉登年轻时是 个科幻迷，也许受阿西莫夫的Foundation系列影响很深， 极其认同那种以星星之火对抗庞大帝国的宿命感，才会用 阿拉伯语把自己的组织也命名为“基地”，也就是Al Qaeda。 奇怪的是，中国大陆对阿西莫夫作品的译介并不算少，但 一直没有涉及这个基地系列。当然阿西莫夫一生著述甚丰， 是个出了名的多产作家。可是他的另一个著名的科幻系列， 也就是机器人系列，已被引入中国大陆快二十年了了，中 国大陆的许多科幻读者对机器人系列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 却还是只在纵论世界科幻的评论中听说过基地系列，没亲 眼看过。 台湾倒是先后有过两个基地三部曲的译本，译者分别是钟 杰甫和叶李华，但是因为没有大陆版权，而且大陆的盗版 书商对正经科幻也向来兴趣不大，所以大陆的科幻读者真 地想看基地系列的话，往往只能在网上找到台湾的译本来 读。 去年这时候，大陆的一家科幻杂志经过艰苦谈判，终于获 得基地三部曲的简体中文版权，于是找我翻译第一部《基 地》，同时挑了另两个人翻译另两部（分别是《基地和帝 国》和《第二基地》），希望大伙齐头并进，能够尽快拿 出高质量的译稿，在今年九月份一起出版。三个人一起译， 好处是速度比较快，但坏处也很显然，就是风格不统一。 好在出版的时候是三部不同的书，一部一种风格也许未必 是个大毛病。 他们找上我的时候，我觉得很意外。我以前没有翻译过小 说类的东西，一上来就要我译这种经典中的经典，我不是 很有把握，不知会不会糟蹋了它。而且翻译这种东西需要 精益求精，必然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我大致估量了一下， 也许为此需要推迟半年毕业。但是翻译伟大的基地的机会 摆在我面前，错过了又可惜。当时有个朋友跟我开玩笑， 说我每天只要少上两个钟头的网，就不用推迟毕业。另一 个朋友则反驳说，最终结局也许是我每天只好少睡两个钟 头。Faint。我犹豫了两个星期，决定，推迟半年毕业大概 对我一生没什么影响；而错过翻译基地的机会，也许会后 悔一辈子。然后又拿了一个我近年最喜欢的科幻小短篇试 译了一下作为练习，几经修改，对方编辑很满意，我自己 也培养出了信心和感觉，就正式接受这个任务了。 世事的变化往往出人意外。我去年底回国探亲，结果签证 被check，在国内被卡了九个月，于是毕业本来就要推迟， 用这段时间来翻译小说，也就算不上什么损失了。相反， 因为翻译了这本小说，我在国内被check的日子显得比较 充实。相形之下，跟我同一批被卡了八九个月的那一批签 证难友，在那一段时间里因为签证任何一天都可能下来， 谁也不能认真地计划什么稍为长期的东西，再加上有一阵 SARS形势严峻，都不敢瞎跑，只好呆在家里百无聊赖，郁 闷得发狂。有的人这一段时间里的主要成就是，在网上狂 下电视剧，这几个月把过去几十年漏过没看的电视剧都补 上了。。。:) 《基地》这个小说一共有五章。我在网上可以找到的译本， 主要是钟杰甫译的一、二、四、五章，但缺第三章，由网 上的科幻迷小浆糊补译了第三章。另外还有叶李华译本的 第一章。我翻译完一段，往往就要和已有的译本对照一下， 看看有什么不足需要改进。先前自己不作翻译，光是翻看 那些译本或原文的时候根本不知道，现在自己动手，再来 对照，才发现原来那些译本都译得不太好。他们的翻译， 词句倒都通达晓畅，但颇有些地方译错了，显然是由于对 英文的一些惯用法缺少了解，导致望文生义。比如第一章 里，谢顿在法庭上和检察官一番唇枪舌剑后，下来和盖尔 交谈： "How did you like the show?" "You stole it." 我是译作： “你觉得这出戏怎么样？” “风头被你抢光了。” 译完了参看另两个译本，发现第二句，钟杰甫译作“你混 过去了”，叶李华译作“您反客为主先发制人”，显然都 没有理解steal the show的习惯用法。 当然我的母语也不是英语，我对英语习惯用法的理解肯定 不会全面，若不注意，也许会在其他地方犯类似的错误。 我也只能做到在翻译中提高警惕，凡是稍有可疑的地方就 反复查词典、甚或上网咨询。这样还真学到了一些以前不 知道的习惯用法。比如第三章里有个half again，应该是 “一倍半”的意思，小浆糊译作“一半”，也不知误导了 网上多少读者了，呵呵。在第四章里有个tail backwards， 我翻译的时候，从上下文推测意义，译作“本末倒置”。 译完对照钟杰甫的译本，发现他译作“狗咬尾巴团团转”， 在这个上下文里好像也成立。我一下就糊涂了，但是查遍 了所有能找到的字典和其他资源，也查不到tail backwards 是什么意思。我问了另一个我觉得英文水平比较牛的老兄， 他从上下文推测应该是“保守”的意思。我faint。后来我 上网去问那些老美读者，才得到了答案：tail backwards 是ass backwards的委婉说法，后者是实际存在的词组，但 因为ass显得粗俗，也许那时候不是正经杂志所能接受的词 汇，阿西莫夫才生造出tail backwards这么个说法。而ass backwards的意义里头，正有一项是本末倒置。 翻译时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是人名的译法。钟杰甫译本倾向 于把人名汉化，让那些名字看起来像中国人的名字，比如韩 定、鲁亭、叶富瀚之类。但这次翻译的出版方要求我们按照 大陆通行的标准译法来译人名。所谓通行的人名译法，主要 根据是新华社发行的《英语译名姓名手册》（其中收罗了数 千个常用英文人名的标准译法）；而这个手册里找不到的人 名，应依据许多字典附录中所带的“英汉译音表”，以音节 为单位精确翻译，比如bo的音一律译作“博”，po的音一律 译作“波”；ree(-ri, -ry)的音译作“里”，lee(-li, -ly) 的音译作“利”，诸如此类。 这是描述遥远未来的科幻小说，里头有不少人名是生造的， 没有出处。对于这些人名，用“英汉译音表”可以很方便地 译出来。但是（怕的就是这个但是），这个小说里还有不少 人名是有出处的。可以看出来阿西莫夫想反映遥远未来世界 大同的趋势，小说里用到了不少德、法、俄、印、西班牙甚 至华人人名。对于明显是华人名字的，我就按照华人姓名来 译，比如Yohan Lee，我译作“李友寒”。对于出处是其他 语种的人名，那还得尽量依据原语种的发音。比如haut，法 语中读作类似“欧”的音，和按英文习惯发音根本不一样， 呵呵。所以有时还要用到法语音节翻译表。 我翻译时通常的作法是，每一章第一遍翻译先求信，把原文 意思完整精确表达出来，先不在乎语句是否流畅、语法是否 正确。然后作若干遍修订润色，尽量在不损害原义的前提下， 把生涩的地方改圆滑，把病句改正。一遍一遍耐着性子过下 来，每一遍都能改不少东西，但总是看同样的东西，创造的 快感越来越少，每一章一般第三遍过完就烦得不行了，于是 开始翻译下一章。到全部译完了，再细细过两遍，还是揪出 了不少以前没注意到的毛病，一一订正。到五月底结稿之后 我就一把扔开，不敢再看（就像以前考GRE之前一个月苦背 红宝书，一旦考完立马把红宝书还掉，几个星期之内不敢再 碰一下任何词汇书）。前几天又拣起来看了一遍，又看到了 一些毛病。Faint。看来可能和我自己的水平时时进步也有 关系，呵呵。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对这个译文完全满意的时 候。 我和负责翻译第三部《第二基地》的译者一直保持着通信， 一方面是统一一些地名、人名和专用词汇的译法，另一方面 是随着双方的进度，互相鼓励，同时互相批评译文，效果倒 也不错。就是负责翻译第二部《基地和帝国》的译者，不知 为何一直没有与我们联系过。 其实国内前两年也有漓江出版社等组织翻译了几批世界科幻 名著，我这次在国内能买到的也都买了看了。多数译得不好， 文句极其生硬，显然译者的中文水平有所欠缺。当然，没有 对照原著，说不上这些译者的英文水平如何。但是光看这个 中文，实在是糟蹋名著。难怪国内有网虫说与其读那些中译 本，还不如硬起头皮去读英文原版，还更容易些，呵呵。科 幻翻译的名声，很大程度上是被这些急功近利的人搞坏了。 当然也不只是科幻翻译。我回美国之前最后一次逛书店，看 到霍金的Universe in a Nutshell中文版上市热卖，那书的 印刷极其精美，价钱也很贵，但那译文，我仔细读了几段， 就觉得还是不如读英文的好。Sigh。 出版方早先曾说，为了吸引更多眼球，出版时想把这个系列 改名，改成“银河帝国”。当时我强烈反对，因为“基地” 一词再怎么平凡，毕竟已是科幻界的传奇词汇。“银河帝国” 这个总题虽然气派，而且这个概念确实是阿西莫夫在这个小 说里发明的，但在科幻发展这么多年之后才用，已有些俗气， 很难和其他那些二三流科幻区分了。也不知最后正式出的时 候会用什么书名。因为新闻出版署的审查日程安排不过来， 大概今年之内出不了，要到明年才会出了。 说起来国内科幻书市其实很低迷，科幻市场比奇幻市场差得 远。我逛书店总结出来的情况，近年翻译引进的国外科幻名 著，印数没有上万的。而奇幻类翻译作品，像《哈里波特》， 印数动辄百万。这还是正版书上面写的印数，至于盗版，那 更是不计其数了。翻译《哈里波特》的人，只收正版版税 （就算每本只收一块钱版税）就能赚得盆满钵满了吧，呵呵。 对比起来，翻译科幻还颇需要一些坚守清贫的执着。我翻译 这个书，经济上所能获得的好处，肯定远远不能补偿我付出 的时间精力吧。要不是对科幻有这么一份热爱，大概我是不 会干的。 -- 人若倒霉习惯了，会觉得人世间充满惊喜， 因为每一件不倒霉的事，都是一次惊喜。